第八百三十一节 最痛苦的折磨-《我要做皇帝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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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若让他们跑出包围圈,可谓是放虎归山,后患无穷!

    “呵呵,尹稚斜,看你还往哪里跑!”义纵在心里哈哈大笑,同时挥手道:“来人,将各位使者安排到军营里居住,好生招待!”

    如今,楼烦王是真降还是假降。还不一定。

    因此,这些使者,当然不能放回去了。

    最多,只会放个人回去联络。

    其他人都要看管起来。

    这样。一旦楼烦王是诈降,那就还能找个出气筒。

    当然,义纵觉得,楼烦王应该不算诈降。

    但这战场上的事情,小心总是无大错的!

    于是,立刻就有汉军军官带着士卒上前。要带着使团众人下去。

    但,那位汉军军官,看着使团中的某个人,忽然惊讶出声:“这不是陈县尉吗?”这个军官大惊:“您不是在五年前,战没在章县之外吗?怎么出现在这里……”

    被叫到名字的那个使团成员,闻言大惊失色。

    他抬起头,看着这个一脸吃惊和震惊模样的汉军军官,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说道:“贵官,您认错人了……”

    但那军官听到声音后,却摇摇头说道:“不对!您就是陈县尉!我还记得,当年,我只是北地郡的一个伍长,您曾经带着我,参加过冬演,当时,您还鼓励和勉励过我,说我是可造之材,还送了一柄长刀与我!”

    这军官感叹道:“正因为当年您的勉励,我因此刻苦练习武艺,屡获上官提拔,由一个郡兵,得以有幸被陛下选入虎贲卫,然后又蒙程都尉信重,提拔为司马!”

    他长身而拜:“吾能有今日,全赖县尉当日勉励,吾因此时刻都记着县尉当日的容貌……”

    “当年,我听说县尉战死,死于匈奴入侵者之手,还曾去县尉的衣冠冢吊唁……哪成想……”这位军官摇摇头,道:“今日居然能再次见到县尉……而县尉却已是被发左袵,为夷狄之属……”

    这个军官的话,每一个字,都像一个重拳,深深的打在了那个‘陈县尉’的心脏深处,让他抽搐和痉挛。

    在这痛苦的尴尬中,他也回忆了起来。

    确实,这个军官他认得。

    不过,跟五六年前相比,对方简直就像换了个人。

    当年莽撞的伍长,如今已是甲胄齐全,英武不凡的汉军司马。

    而且是汉天子的亲卫部队虎贲卫的司马!

    是那支当面撞碎了折兰本部大纛的可怕骑兵的司马!

    而自己呢……

    他感觉自己的声带失去了力量,喉咙里哽咽着说不出来的悲戚。

    从一个郡的郡兵里的小卒子,区区一个伍长,到大汉天子亲卫虎贲卫司马,这个人只用了五年。

    在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和例子面前,‘陈县尉’的整个世界瞬间崩塌。

    在今天以前。他还可以给自己投降和给匈奴人为虎作伥,给出解释。

    无非就是——刘氏从来无义,刻薄寡恩,苛待士大夫。权贵横行,寒门士子无出头之日。

    然而,眼前这个英武不凡,挺拔健壮的军官,却用铁一般的事实。将他的那点自我掩饰和遮蔽撕的粉碎。

    现在,这个过去的卒子,衣衫单薄,大字不识一个的昔日伍长,如今,位居于千石之列的司马,还是天子的亲卫司马,只要外放,起码是都尉甚至可以单独坐镇一地,掌握一郡军务的郡尉。

    而他呢?

    六年前。他是汉室县尉,冉冉升起的北地新星。

    六年后,他却是夷狄的一个骨都侯而已。

    说得好听,是叫骨都侯,说的难听一点,不过是个高级奴才。

    楼烦王虽然表面上很尊重和善待他。

    但实际上,一旦他做的事情,稍有差池,甚至哪怕是不小心,得罪了匈奴的贵族。

    也是劈头盖脸。一顿鞭子抽下来,而他自己却只能抱着脑袋,在地上打滚和求饶。

    这让‘陈县尉’深深的怀疑自己和自己的人生。

    他颓然低头,苦笑了两声。对那位军官拜道:“不意数年之后,竟于此时此刻,复见故人,余心中实在感慨万千,愧对家乡父老!”

    “请您看在往昔情面之上,不要告诉我的妻儿子嗣和父母兄弟。在此见过我的事情!”‘陈县尉’拱手说道:“吾被发左袵,为一己之私怨而泄愤于天下,获罪于天,无可祷也,但求一死!”

    这话说完,他就忽然一头撞向了帐中的一个柱子。

    顿时,头破血流,脑浆迸裂。

    “陈县尉!”那位司马看着这个场面,顿时就惊呆了。

    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。

    而此刻,倒在血泊中的陈县尉的瞳孔慢慢涣散。

    他的意识渐渐消亡。

    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,他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冬天。

    一个持着剑戟的伍长,带着他的士卒,一脸傻笑的挺直着腰杆,接受他这个当地最高军事长官的检阅。

    “丈夫,不错,有勇有谋,是个可造之材!”他矜持的笑着,将一柄长刀,送到那个一脸黝黑的伍长手里,拍着对方的肩膀勉励着:“这柄长刀赠与郎君,愿郎君,能奋发向上,为国戍边,杀敌,护我桑梓!”

    “必不负县尉厚望!”激动的接过了长刀的伍长,将胸膛高高挺起,大声答复,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和鼓舞。

    “我好后悔啊……”在意识涣散的最后,他的嘴角轻轻呢喃着:“若有来世,宁为诸夏犬,不做夷狄人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虽小,但却让帐中的人都听得仔细。

    无数人闻言,沉声一叹。

    而那个司马,更是跪下来,痛不欲生的抽泣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明白,是自己将这个旧日的恩公逼上了绝路!

    而使团中的其他人的心情,则变得无比沉重起来。

    大家投降匈奴的原因,虽然是多种多样。

    有主动投降的,也是奋力抵抗后被俘虏后无奈投降的,也有开始坚贞不屈,然后倒在美色的俘虏中的。

    然而,无论原因是怎样。

    都改变不了他们曾经背弃了自己的祖宗和宗庙,背叛了自己的理念和信仰,屈身给匈奴人做奴才,为虎作伥,甚至残害自己的同胞的这个根本。

    被发左袵,数典忘祖,这是古典中国士大夫阶级最不能容忍的事情。

    与欺师盗祖,忤逆父母,是同一级别的大罪!

    更何况,他们身上,还都背负着背弃君父的大罪!

    许多人在这个瞬间,都感觉自己的手脚发凉,浑身无力,这‘陈县尉’以死赎罪,一死百了。

    他们呢?

    他们能逃得过未来世俗舆论的声讨和家乡父老乡亲的指指点点吗?

    即使大家都原谅了他们。

    那他们能逃得过自己良心的审判吗?

    在多日以前,随着匈奴大军一同入寇时,他们多数还在做着‘未来与单于入主中国,做天下王’,然后洗白自己的美梦。

    但现在,当这个美梦在武州塞外,被汉军的胸甲撞得粉碎之后。

    他们的所有人,每一个人,都将接受法律、道德、世俗伦理以及自己个人良心的审判。

    而那三个在武州塞投降和归顺的男子,更是泪流满面,悔不当初。

    现在,最痛苦的人,就是他们了。

    当初,在武州塞,他们若能坚贞不屈,不受诱、惑。

    那么,此刻,当汉军胜利后,他们每一个人都将成为英雄。

    哪怕是死在匈奴屠刀之下,最起码,也能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良心。更可光宗耀祖,甚至可能被天下人颂扬,成为故事里的英雄。

    然而,一时的动摇,让他们从英雄,堕落成贼子。

    即使是天子、法律和世俗能原谅他们。

    但他们自己却很难原谅自己了。

    仅仅是来自良心的折磨和后悔,就足以让他们下半生都活在抑郁症的折磨中。

    因为,他们遭遇了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折磨——在巨鹿城外,投降秦军,在固陵之战,给项羽带路。

    一次判断失误,影响终生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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